有限性

尽管有限性(finitude)被认为是人之缺陷的根源,但并非任何有限性都应该被克服。除非有理由说 一个人 本应不成为一个 ,否则作为人之本性的有限性并非是坏的。相反,这种有限性是某些不可取代的价值的源泉。

任何人都必然是一个特定的人,并因此在世界中占据一个个人性的视角。这的确是一种作为人之本性的有限性,但这一事实本身并不会使我们有所亏欠。从道德的要求看,个人性的视角恰恰是使普遍性的视角成为可能的东西;这是因为除非我们能确定任何一个特定的个人应该做什么,否则我们就无法得出下述普遍原则:每个人——若处于那个人的境况中——应该做什么。

今天翻阅一些图片时,偶然看到一则旧闻截图,内容是7月13号刘晓波在不自由中离世时,对刘霞留下了遗言:“要好好生活”。这句话摄人心魄,因为它昭显了有限性的价值。关于这种价值的直觉是,我们不能只强调人应该离开有限性去追求一种普遍性。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强调或许是正确的;但对于那些圣徒式的英雄人物而言,有限性并不是一种需要离弃甚至战胜的东西。相反,有限性呼唤着一种回归。

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好好生活”具有压倒性的重要性,或者个人生活能够压倒政治的/公共的角色责任;而是因为,我们恰恰是从一个个人性的视角出发来看待/评估自己的生活的。这种评估不能在普遍性的视角下进行,是因为这样做会忽略我们作为特定的人具有特定的生活史的事实。因此我们不能将个人生活从我们的特殊生命历程中抽出来与任何其他人进行一种依赖于可通约性的价值比较,这样做会产生某种糟糕的后果主义的评估结论。综合来看,我们应该尊重人不仅仅是因为(从客观上看)人是值得尊重的,亦是因为(从主观上看)我们有一种关于自己何以值得尊重的自我理解。后者无关于从世界历史的层面看我们是否仅仅是泯然众人的。

“好好生活”的遗言之所以令人震动,当然不是因为它重新高扬了某种个人本位的、甚至有去政治化危险的价值观,而是因为它回归了个人性的视角,并在其中保持了诚实。我们的个人生活之特殊性的有无依赖于我们自己看待它的方式:我们有权将生活视为一种平凡或平庸的造物,亦可无比看重其中珍奇的片断,但无论你想对自己的生活发表什么结论,我想说的是,这些结论本身是值得我们去思索并表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