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托斯论“迪昂-奎因论题”

(本文是对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第一章附录“波普尔、证伪主义与‘迪昂-奎因论点’”的讨论)

拉卡托斯正确的区分了对于“迪昂-奎因论题”(非充分决定性论题,以下简称UDT)的两种解释:

1.弱解释:与某个理论相背逆的经验证据,也可以被视为与体系(甚至整个经验科学)的任何其他部分相背逆的反常。受到检验的是整个经验科学。

2.强解释: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存在在两个或多个相互竞争的理论间作出选择的合理性规则。

拉卡托斯赞同弱解释,反对强解释。他提出,理论必须满足“莱布尼茨-休厄尔-波普尔要求,即周密计划的鸽笼体系的建造必须大大快于准备装在其中的事实的记录。”这一要求即是说理论不仅要能够解释当前事实,而且必须提出大量超出事实的预测。

但是这一要求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禁止。拉卡托斯没有看到,一个充斥着特设说明的理论,依旧能够提出大量预测,除非它完全由特设构成——但那就不能再称为“理论”了。

这一要求无疑太弱。那么按照研究纲领方法论,一个关于“进化”与“退化”的强要求又怎么样呢:可以参与竞争的必须是“进化”的理论;而如果一个理论发生了“退化的问题转换”,就必须将其逐出比赛。所谓“退化”,是指理论遭遇反常时所添加的辅助假说只能提供特设性的说明;而当辅助假说提供了新的预测时,就可以称之为“进化”。也就是说,当一个理论的变化仅仅是为了“保全现象”时,它就发生了“退化的问题转换”;而当它还提出了新颖的预言时,就发生了“进化的问题转换”。拉卡托斯认为,退化的理论应该被逐出科学的殿堂,而理论的进化,则体现了科学的进步。

UDT明确指出了经验的反驳和证认并不能决定理论的更替。所以拉卡托斯提出,关于理论选择的合理性规则应该关注理论的历史发展,应该从理论系列的演变中判断其具有进化或退化的特征。换句话说,决定理论的接受/拒斥的不再是证认/反驳,而是进化/退化。

然而,拉卡托斯制订出的规则看似合理,实际却是空洞的。在日心说对地心说的战役中,按照拉卡托斯的说法,地心说因为只能通过不断添加的特设来“保全现象”而发生了退化,而日心说则在发展中不断产生新颖的预测,从而被判定为进化的理论。

然而所谓“新颖的预测”究竟指什么是不清楚的:日心说所提出的预测对地心说来说是“新颖的”,但反过来说,地心说的一些预测对日心说来说也十分新颖,尽管以后的实验近似的支持了日心说。

一个方便的例子是,爱因斯坦根据相对论预测说:恒星从致密星转变为红巨星时人们将可以观察到光谱线的移位(“红移”)。拉卡托斯一定会认为,相对论预测到了对于牛顿理论来说完全新颖的事实。然而我们也可以说,牛顿理论提出的预测是光谱线不会移位(不发生“红移”)——这一预测对于相对论来说也是完全新颖的。这种说法看起来有点投机取巧,但绝非不合理:我们足以看到,将接受/拒斥与“新颖的事实”这一模糊概念联系起来是很不合适的。

很明显,保全现象在拉卡托斯那里成了不能容忍的罪行。但是特设说明与辅助假说之间的差别并不足以区分进化的理论与退化的理论——特设并不会损害理论的预测力,好的辅助假说也不会增加理论的经验内容。

并不存在一个决定理论选择的合理性规则。拉卡托斯和扎哈尔的《为什么哥白尼的研究纲领取代了托勒密的研究纲领?》貌似严格的按照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的标准解释了日心说的最终胜出,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求助于常识,把日心说优于地心说的公认特性罗列出来,进而宣称研究纲领方法论的解释符合了这些特征。然而日心说只是科学史中的例子之一,理论选择不可能每次都伴随着相同的特征。

对归纳问题的肯定解答,使得方法论又一次引入了归纳原理。这使得理论选择的规则变得无足轻重(根据迪昂或奎因,理论的选择标准可以是简单性或者经济性等等,但合理的选择始终是不可能的——合理的放弃也是不可能的,正是在这里可以对相对主义作出反击,而拉卡托斯就无法做点什么)——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在一个几乎完全由特设说明组成的、松散的理论与一个成系统的、统一的理论间,科学家一般都会选择后者(联系沃特金斯对科学目的的论述),这几乎是在合理性的范围内,我们唯一就理论选择所能说的东西。